《牛淚》劉川北 原文閱讀

　　牛老了，那么大的骨架，有了突起的棱角，走起路 來，一步一探，好像前面埋著地雷，猶疑著，腳步子是虛的。人也老了，頭發(fā)花白了，著了霜雪的荒草般，亂成一團，臉上的皺紋一道壓著一道，一臉的溝溝坎坎。 老人走在前面，牛跟在后面，走出逼仄的小巷，眼前展現(xiàn)出春天的原野。老人拔掉嫩嫩生生的青草，雙手捧到牛跟前，?？匆谎劾先?，然后深埋著頭，把青草絞到嘴 里，老人的手濡濕了，出神地等著牛銜完最后一根青草。對面的山，一座連著一座，逶迤如牛群。

　　兒子搬到城里去了，他說不動老人，老人說，還有牛 呢，進了城，牛住哪兒?兒子舍不下老人，丟下老人一個人，萬一出了什么意外，老人身邊連個照應(yīng)的人都沒有。老人說，怎么沒有?還有牛呢。兒子哭笑不得，牛 能變成了老人的兒子?早幾年，村子里遍地都是牛，開春時，吆著牛，犁開一片一片土地，掀開了莊稼地蓋著的棉被窩，地就醒了，草就醒了，莊稼也醒了。現(xiàn)在， 這頭牛，是村子里唯一的牛，也是村子里最后一頭牛。

　　兒子琢磨著把牛賣了。老人聽到后，把兒子訓(xùn)了一 頓，說，賣牛，不如把爹賣了。兒子是孝子，只那一句話，兒子再不敢提賣牛的事。后來，兒子漸漸想明白了，老人對牛有感情，就像閑來沒事的城里人，養(yǎng)個狗抱 個貓，成天寶呀貝呀兒子孫子地掛在口頭上，那貓狗的還有像模像樣的名字，什么愛米、威廉、埃德拉……兒子就當老人養(yǎng)了一頭寵物，不需要專門的貓糧狗食，缺點就是個頭大了點。

　　老人把牛鼻繩早就扔了，牛也用不著干活了。村里的 地沒人種，都荒著，年輕人都跑到外面闖世界去了，再說種地靠著老天爺?shù)膸仔茄蹨I能有多大收成?不如出去打工來錢多，來錢快。牛更加的沉穩(wěn)安詳，年輕時的僵 脾氣全沒了，也拉不動那沉重的犁鏵了。兒子一般十天半個月來一次，香腸蜂蜜，老吉祥的糕點，旺老財?shù)尼u肘子，包裝齊整道不出名字的水果……兒 子從小沒了娘，兒子對娘的記憶來自老人，老人說，你娘有一雙大大的眼，水靈靈，你德山大爺老是開玩笑地說那是雙牛眼。兒子懂得老人一輩子不容易，一手把他 拉扯大，可謂吃盡了苦頭。兒子來了，把東西放下，然后把上次拿過來的過了期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扔掉。老人和牛住在一間土屋里，屋子里彌漫了土腥氣和牛身上的 汗腥氣。兒子跟老人扯了幾句天氣好好壞壞的話，就急匆匆地開著車，走了。

　　兒媳不滿意兒子的做法，老人吃不了那么多東西，再者說，老人吃什么還給牛吃什么，牛不吃也擺在那兒，純屬糟蹋。兒子有自己的主意，老人不隨他到城里享福，戀著老屋和牛，相對而言，這點吃食又算得了什么。

　　幾天不見老人和他的牛出來轉(zhuǎn)悠。那天傍晚，牛獨個 出來了，在杏花嬸的木柵門前徘徊，還用頭頂撞木柵門。杏花嬸趕它也不走，牛用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盯著她，眼晴濕漉漉的?；▼鹣氲搅耸裁?，圍著圍裙往老人的 院落里跑，果不然，老人病在炕上，起不來了。打電話給老人的兒子，兒子風(fēng)風(fēng)火火地來了。

　　老人明白自己的處境，強睜開眼，對兒子說，牛養(yǎng)著……別動它的心思……這頭牛有人情味哩……那雙牛眼睛里，能瞅見你娘……老 人的說話聲越來越微弱。兒子聽老人說過，娘是餓死的，她把自己那份菜團子，留給老人和兒子，自己吃了后山的觀音土。娘的眼睛最漂亮，杏核眼，眼眸常常潤濕 著，像深深的湖水。老人沒了老伴后，沒有續(xù)弦，只有一次，媒人說和柳莊的那個拖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，兒子吵著鬧著，他不想來兩個野孩子跟他爭食，事也就黃 了。柳莊的那個女人，跟他娘一樣有一雙大大的眼，汪著一片湖水的亮光。

　　老人閉上了眼……牛把木門撞開，哞的叫了一聲，出神的望著他，望著睡著了的老人。大大的眼睛淌出混濁的牛淚，一顆一顆，砸在泥地上。

　　(選自《小小說大世界》，2012年第12期)

　　《牛淚》閱讀習(xí)題

　　1.(5分)下列對這篇小說思想內(nèi)容與藝術(shù)特色的分析和鑒賞，最恰當?shù)膬身検? )

　　A.老人和老牛一起住在土屋里，屋子里彌漫了土腥氣和牛的汗腥氣。老人的生活環(huán)境如此不好卻不愿意改變，反映了老人性格的固執(zhí)。

　　B.兒子給老人帶來好吃東西，然后把上次拿來的過了期的東西扔掉，可見老人對兒子的冷淡和不理解，父子存在著感情上難以逾越的鴻溝。

　　C.小說以老人的離世作為結(jié)局，這個結(jié)局在前面已經(jīng)有層層的鋪墊。結(jié)局帶著濃濃的悲傷色彩，也帶著濃濃的人文關(guān)懷。

　　D.小說對兒媳的著墨不多，但從她對自己丈夫在老人的關(guān)心上表示的不滿意和不理解的事件中，可見兒媳的勢利和冷漠。

　　E.老人和牛的故事悲傷卻不失溫暖。在城市化過程中，兩代人的情感支點發(fā)生變化，城鄉(xiāng)發(fā)展的差異給人的觀念和情感帶來影響。

　　2.(6分)小說第一段的劃線部分在文中起什么作用?請簡要分析。

　　3.(6分)作者把牛塑造成有靈性的形象有什么作用?請結(jié)合文章內(nèi)容談?wù)勀愕目捶?

　　4.(8分)小說的“淚”有牛的“淚”，更有人的“淚”，這淚中包含了哪些豐富的情感?請結(jié)合小說內(nèi)容進行具體分析。

　　《牛淚》閱讀答案：

　　1.E C(答E給3分，答C給2分，答A給1分，答B(yǎng)、D不給分)

　　2.①展現(xiàn)了老人與牛的生活環(huán)境，這是偏遠落后的一個山村。(或為人物提供了活動的背景。) ②春天原野蓬勃的生命力反襯出老人和牛的衰老(或給文章帶上了憂傷的色彩和基調(diào)。)③老人拔嫩草喂牛和牛吃青草的細節(jié)，寫出老人對牛的細心照料和牛對人的感激，表現(xiàn)人與牛之間深厚的感情。④為下文兒子因為牛的事情而與父親產(chǎn)生分歧的情節(jié)埋下伏筆，也為小說的結(jié)局作鋪墊。(答對三點即可給滿分)

　　3.①牛的靈性增添小說的溫情，激發(fā)讀者的閱讀興趣和觸動讀者柔軟的情感。②烘托人物形象，牛的靈性烘托出老人質(zhì)樸真摯的情感，對農(nóng)耕文明的依戀，對相濡以沫的妻子的懷念，襯托出老人的重情重義。③推動故事情節(jié)發(fā)展，牛串聯(lián)著故事，引出老人與兒子之間的故事，推動情節(jié)的發(fā)展，牛也見證著老人的逝去，是小說的線索。④更好體現(xiàn)小說主題，在兒子進城后，老人和牛成為了生活中最親密的“親人”，牛身上有農(nóng)耕文明里人的那份質(zhì)樸深厚的情感。

　　4.包含的情感有：

　?、儆H人中深厚的關(guān)愛之情，這里有父親對兒子的愛，有父親對妻子的愛，有兒子對父親的愛，還有父親對已經(jīng)如同親人般的老牛的愛。

　?、谧髡邼鉂獾泥l(xiāng)土情懷，作者對農(nóng)耕文明里那份親人之間、鄰里之間質(zhì)樸的人情的懷念和依戀。

　?、鄢鞘谢^程中，傳統(tǒng)的農(nóng)耕文明漸漸衰落，人與自然漸漸疏離，空巢老人的孤獨，父輩和后輩的情感差異，體現(xiàn)了作者對社會發(fā)展的人文關(guān)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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